我的朋友牙籤和她的間隔距離
我和牙籤是朋友,不過她被稱為牙籤的原因不是本文的重點,所以我們不提。
牙籤從小就必須不斷注意間隔距離。
從小學說起吧,她在小學時選擇了有制服的女幼童軍,在這樣的團體裡,操步是必須的。中學後,牙籤成了銅樂隊裡的一
員,操步也是必須的。可以這麼說,因為牙籤一直處於紀律團體中,所以她特別在意間隔距離這回事,至少牙籤自己是這麼相信的。
在她的記憶裡, 團長通常用極為有威嚴的聲量發口令:
「Baris, akan lurus ke kanan, ke kanan lurus」。
聽見這樣的口號,她本能地往右邊伸出一隻手,開始測量自己和右邊的人的距離,接著向前伸出,又對齊。這麼做的時候,
她得到平靜和喜悅,長長的隊伍如蛇瞬間蠕動起來,快速調整成整齊的隊形,她覺得安心。
手臂看起來多麼美好,在人和人之間,都有一手距離,在她眼裡,那些似乎已經不是手,它們是看起來一條條的白蘿蔔,她
心裡想,她覺得好玩。
「炒蘿蔔炒蘿蔔切切切」像兒時的口令,她想。一邊用神氣且專注的眼光往右邊望去。必須確定自己不是突出的那個,也不
是凹下去的那個點。
牙籤記得每年的運動會的開場,銅樂隊總是先進場的隊伍。
小鼓裡的彈簧隆隆響起時,穿過石灰入口回音產生的澎湃之心。
她永遠記得運動會場的白色線條,記得進場時踩在屬於自己的那條白色線條上入場的那一刻。
「注意間隔距離。」
彩排時隊長不知重複念了多少次。即便無人提醒,牙籤仍然能聽見:
「注意間隔距離。」
她習慣用眼角目測和旁人的間隔距離,步操之外,她也不忘記目測自己和別人的距離。有一次一百米賽跑選拔賽中,她和其
他數名女子一起跑,但跑到六十米左右的地方她發現她領先了,於是她本能似地慢下來,和其他女子成一直線,並與其他參賽者同時抵達終點。事後別人問她明明領先為什麼突然縮回去?她說:
「發現自己突出了,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不安。本能吧,本能地退下來了,只有和別人並排才感到這是對的。」
牙籤工作後,成為一個平面設計師,專門看別人排的版,列出需要調整的地方,這是她每日的工作。
「段落和段落的間隔距離太大。」
「行間距離比段落之間的距離大,不成立。」
「標題和正文之間距離太小。」
「字牆太靠近邊緣,字與字之間的距離不對的時候,空間的走道似乎在喊:嘿,快來看我。」
一不小心,成了一個癖,目光總是在意那些沒有對齊的空間。她的世界是間隔距離構成的。牙籤總是覺得,她的人生繞了
一大圈,似乎又回到那天早上的運動會,戰戰兢兢入場的那一刻。她小心走著,總是留意著自己和別人。
「是不是維持著一樣的間隔距離?」
「難道已經不齊?」
不會因此而覺得特別累,只是一種直覺的,自然運作。
像當年的運動會,白線自動浮現在她的腦裡,地平面上的白線總是毫無疑問地一直延伸下去,一圈又一圈。她只是不知道,
自己要繞場幾圈儀式才算完成。運動會是不是已經開始了?她甚至更擔心,會不會自從當年運動會進場那一刻開始,她便已經踏在錯誤的白線上。一直行走,一個人突兀地往前走著,自己卻毫不發覺,步行至今。